退坑

苏涉一生的悲剧，归根结底是整个时代的悲哀，他被命运的巨轮卷入，毫不留情的碾压破坏，改造成造化自己想要的模样，他反抗，他挣扎，反而沉沦。

 

——最后被玩腻丢弃。

 

 

·

 

立春将过，天气仍未转暖，小镇上的积雪却已经开始融化，蜿蜒成细细长长的一缕，顺着屋脊青瓦的脉络淅淅沥沥的撒成一串碎珠。

 

“春社日？”

 

懵懂的稚子扬起小脸重复苏涉的话。

 

“春社日，”苏涉展开斗篷将稚子拢入怀中，小小的身子一片冰凉，激得他轻轻颤了一下。他生的好看，一张小脸虽然还是小少年的稚嫩，却已经可以窥见未来的颜色。稚子扑在他怀里，盯着他淡色的薄唇开开合合，吐出自己尚还不能理解的词句。

 

“立社祭祀，酬报祈求，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，自有他的道理。”

 

青竹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镇，偏安于秣陵一隅，远离纷乱的尘世繁华。这个镇子上的人彼此熟络，邻里之间也是和睦万分，因为镇子的偏远封闭，传说中的仙人也只是在传说中，并没有人真真正正的见过。却也是对这些存在于传说里的仙神敬之重之，不敢丝毫怠慢。

 

这些道理苏涉原也是不懂的，是收养他的阿婆与他说的，说得多了，似乎真的隐隐约约感受到什么玄秘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，而非世人杜撰。

 

“涉哥儿，”那阿婆拥他入怀，摸摸他的头顶，声音温柔，一如他对这个孩子一般。

 

苏涉把孩子抱起来颠了颠，他瞧着瘦弱苍白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脆弱，幼时虽然多病，但熬到现在也慢慢将养过来了。

 

“涉哥儿要尊神敬神，神明才会庇佑你。”

 

事后想想，或许种子在这时便已经埋下，它包裹着慈爱的外衣，拥有最美好的初心，却开出了最恶疾的花。

 

“安哥儿要尊神敬神，这样神明才会庇佑你。”

 

苏涉这么对孩子说道。

 

·

 

祖宗传下的规矩，社日一般用戊日，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为春社，算算日子也不算远，邻里也已经开始准备祭祀事宜。

 

苏涉便背着篓筐，手里提着砍刀跟着阿婆上了山。

 

阿婆就是收养他的女人，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抛弃，苏涉猜测是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，说不怨是不可能的，但好像又没那么怨恨，毕竟从来没有见过面，只收偶尔想起才意识到自己原是个孤儿，是弃儿。

 

那年的雪格外大，他裹在一个小小的襁褓，被遗弃在风雪里，女人穿过竹林将他抱起，带他一起流浪到这个镇上，就此安了家。

 

一个外乡女人带着个孩子在异乡生活总是艰难的，阿婆心善，一开始没少受欺负。到底镇子上的人不曾有极深的恶意，最后渐渐的接纳了他们。

 

阿婆虽然叫阿婆，但是看起来年轻，唯有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纹路诉说着她曾经历尽的岁月风霜。这个女人心善了一辈子，命运对她既残酷又垂怜，令人捉摸不定。

 

没人知道阿婆叫什么，苏涉也不知道，只知道姓苏——便是苏涉从了她的姓氏。

 

“青竹啊，坚韧得很。”

 

阿婆眼里有大智慧，镇子上的人都这么说。

 

“但是利器砍下去，也会受伤。”

 

青竹镇之所以叫青竹镇，皆因镇外这十里青竹，这竹品相极好，颜色也正，是镇上用来做器具的首选。

 

苏涉今天来也是为了取竹给镇上的匠人做祭祀日用的器具，他允了安哥儿的父亲，镇上的一个手工艺人，他家祭祀画像和盆盂做得极好，每年的春社日祭器大都是出自他手，镇上的邻里也乐得给他打打下手，寻寻材料。

 

安哥儿家单传几代，对幼子及其娇宠，苏涉生的好看脾气也好，最得孩子欢心，便去捉了逃学的安哥儿给他父亲，见他忙的连孩子都疏于管教，便允下了这一个差事。

 

于是他便跟着阿婆上了山。

 

砍竹这事镇上的男人们都会做，他们一把子力气，砍个竹子轻而易举，苏涉年龄还是小了些，只能取细长的新竹。他允的也是这个。

 

出来散散心也好，随着年龄渐长，事理渐明，他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身体与他人似是不同，多了什么他本不该有的。

 

他总是胡思乱想，上课也集中不了精神，先生已经说过他一次，他实在羞愧，又无法放下心结，趁此机会放松一下心神。

 

阿婆上山是为了新茬的野菜，与他目标并不相同，倒也是放心他，约定好过些时候见面，便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。

 

往日林子里为防野兽会布下陷阱，镇子上的人早就摸清了，成天上山乱窜的孩子知道的更全，每次咋咋呼呼的回去在苏涉耳边叨叨又有兔子跳进了坑。

 

苏涉便听着，也笑了。

 

只是今日陷阱似乎被触动了，苏涉攥紧了手中的砍刀，抵不过好奇心，悄悄往地上的大坑里看了一眼。

 

——正正对上了一双淡若琉璃的瞳眸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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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恨晚自习。